拔草
前几天妻子就唠叨,说秧田里的草要拔了。我不想干,就找借口一天一天地往后拖。
今天早上,她又黑着脸叫我去拔草,我看她一眼没理她。她见我爱搭不理,越发气恼,说我是假有事真拖懒,是癞蛤蟆拖端午,拖一天是一天,等我拔草时籽都落了。我知道她胳膊疼,还有腰椎毛病,拔草这活她不能干。我也没和她言语,想着这草是该除了。再拖下去,等这些野草的籽实一落,明年就会长出更多的野草,除草将更加麻烦。下午再没用她催,我便硬着头皮下了秧田。
拔过草的人都知道,拔草可不是个轻省活。干拔草活一般都是在水田里,旱地除草就不需要这么费力气,直接用锄头锄就是了。所谓的水田,在豫南这地方指的就是秧田。最初,水稻秧苗插好时还是白水青秧,过不了几天,秧行子里就生出了杂草,且长势凶猛。稗子、三棱草、荸荠秧、鸭舌草、红叶草和辣蓼子等,这些被我点了名的杂草,都和水稻抢肥料争阳光,若不趁早根除,一块好好的秧田就变成了它们的天下,秧苗在它们的上下夹击中会日渐消瘦,甚至于化为乌有。所以拔草就得趁早、赶天,趁草嫩好拔,秧苗也刚定根,没抽长叶子,不拉胳膊不扎脸,天也不是太热,这就是拔草的最好时机。
如果错过了时机,荒了田,老农们会指着这样的田块说,秧被草吃了。还会对这块秧田的主人品评一番。无论怎样品评,结论都是一样,都是说这人懒,把地荒废了。当然,这话只能私下里说,人事场上决不能提及,除非你是懒汉的至亲好友,或是德高望重之人。不然,肯定会惹来麻烦。
我就见过因闲人传话,勤快人和懒汉干架的事。稍有阅历的人都知道闲谈莫论他人非,对着一面墙说话还有漏风的地方,更何况是人前背后议论人呢。说出来的话不会无故在空气中消失,它会在别人的耳朵里生根发芽,最终又从嘴里开花结果。老话说蜜越带越少,话越带越多。好话不出门,赖话传千里。最后,说懒汉的话拐了几道弯,还是传到了懒汉的耳朵里,且都是些添了油盐酱醋的新食材。个别懒汉听了这话会气得跳脚骂娘,说我的田我想咋种就咋种,喝西北风与你何干?就是喝西北风也不会去你家借一粒粮食籽儿!若赶上泼皮贼杠的主儿,便会不依不饶,揪住传话的人去招瞎话,非得当场把那个老农骂吐血了不行。当然,大多数的懒汉还是知道悔改,虽不太情愿,但还是硬着头皮下田拔草了。如我这般懒人,虽清楚当面背地有无数指头在点化我,我也不气不敬,依然由着自己性情来。即使草拔不干净,也不会让草吃了秧苗,这样粮食有得收,面子上也过得去。
按说现在不同以往,农业生产早已步入现代化,科技服务农业已经达到全方位覆盖。从种到收,只要花些钱,机械、化肥、农药等,想用什么用什么,除草根本不算个事儿。但我不想那么做。我始终认为,我们还没发展到生态农业高度发达的程度,爱护环境,保持生态平衡,既要金山银山,也要绿水青山,才是农业发展要走的路。尽管绝大多数的农户都习惯了除草剂,我还是坚守着人工除草的老方法。
拔草时,我忽然这么想:为官者除暴,为农者除草,这都是份内事儿。这么一想,我的心也就敞亮了。打开手机听音乐,点着香烟叼在嘴里,裤子挽到膝盖,脚踩在烂泥里,也不觉得腌臜了,反而有了足浴的感觉。
对着绿秧清水,凝神静气,眼光来回扫过纵横的秧行,生怕漏掉一棵草,我想此刻我就像鉴宝大师,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放过了一个赝品。
稗子和秧长得最神似,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蒙混过关,我对它特别关注。眼睛看久了也有模糊的时候。这时我就看看天,看看远空。天空有乌云衬着,白鹭飞翔的身形就有了画面美。至于那些喜鹊和布谷鸟,倒显得平常了。
一亩多地拔了不到一半,眼睛越发模糊了。干脆洗手上埂,看看池塘里的蒲草,再拍些荷花。斜风细雨送来了清爽,头上的汗水也不往下滴了。小雨不湿衣,趁凉快接着拔草。也许是身体里有热火,拔不一会儿眼
睛又看不清楚了。这时就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教我辨别稗子的方法,母亲说稗子叶中间的白纹路粗,叶子和杆子都很光滑。秧叶的中间白纹路细,还有刺手的毛箍。分辨它们可以用眼看,也可以用手摸。可我还是后悔没戴眼镜来,戴眼镜还是方便些。
被毛毛雨淋了一会,眼睛似乎清晰了。怕天黑,动作也快了些。一目十行,左环右顾,田埂上的稗子已经码了好几堆。稗子是草也是宝,拔掉、洗净后,好带回家喂鹅。水花生秧和水蓼子,则被我揉得稀烂,再不给它们成活的机会。对付鸭鸭嘴和其它杂草,就挪成团,直接踹泥糊糊里沤肥。
快吃晚饭时,草也拔完了。歌曲已经听腻了,又换《诗经》听。听着手机、收拾着稗草,就有了些成就感。我又不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,我又不是日进斗金的大商人,我有大把的时间,干活就对了。人工除草不但无公害,还能省下除草剂钱,买油买酒都好。想到这里,我心里笑了。
天将擦黑时,我怀抱嫩稗草就收工了。还没到家门口,就闻到了饭菜香,想是妻子见我拔草有功,心里高兴呢,给我炒了下酒菜。今晚可以喝酒了!
2020年6月14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