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菜与乡愁
立春之后,只需几个好天气,就会酿成一片好春光。田野里,人们拿着小铲子、提着小篮子,三三两两去挖野菜。
其实,这时的野菜还躲在地下与人们捉迷藏呢,挖野菜的人性急了一些。雨水三候:一候獭祭鱼,二候鸿雁来,三候草木萌动。要到了雨水节气之后的十几天,一场春雨过后,野菜们揉揉眼睛、伸着懒腰,从松软的土里钻出来,那时候才是挖野菜的最佳时机。
我小时候挖过不少野菜。那时挖野菜的目的跟现在不同,不是为了自家尝鲜,更多的是为了养猪。那时,农村家家户户都养一两头猪,作为最重要的经济来源。而猪饲料尚未普及,猪吃的全是纯天然无公害绿色食品:一大铁勺麦麸加一篮子青草,煮煮倒进猪食槽里,猪哼哼哧哧地吃下去,吃饱了就躺下呼呼大睡。
记得最受欢迎的野菜是“胡妮菜”,细条形的叶子,暗绿色并不起眼。洗干净下锅,不要一点油就能染香一锅面条。与“胡妮菜”容貌相似,但不能吃的另一种野草叫做“大麻籽”。有粗心的小伙伴误把“大麻籽”混进“胡妮菜”里,哎呀,吃着发苦不说,还要肚子痛好长时间。妈妈说,就算是猪也不能吃“大麻籽”,吃下去要泻肚,几天的青草麦麸就白喂了。
“城中桃李愁风雨,春在溪头荠菜花。”荠菜是野菜中的明星品种,但我们小时候并不吃它,村里人嫌它有淡淡的泥土味儿,一篮子一篮子地喂猪。
还有一种野菜叫“满把攥”。它不像别的野菜贴着地面长,而像白杨一样,直直地向上生长。一把攥住揪下嫩尖,放盐腌在陶罐里,夏天熬粥时取出来切碎滴几滴香油当小菜,能让人忘了暑气多喝两碗粥。只是这“满把攥”鲜炒简直难以下咽,只有腌制后才能去掉苦涩味。也许只有经历一段盐水里泡着的暗无天日,才能把它骄傲向上的火气压制住,耐心地成长为一种好食材。
好看不好吃的是“蜜蜜蒿”。叶子碧绿鲜嫩,一片片盘绕成花朵的样子,却不管是油炒还是清蒸,都有一种微涩的味道。除非是家里实在没有别的绿色蔬菜了,妈妈才会挑几棵下面条。而我又总会把那几根“蜜蜜蒿”挑出来偷偷扔掉,“菜不可貌相”啊。
野菜的种类数不胜数。“猪尾巴菜”,一根根的叶子细圆似松针,掐回家用井水洗干净,过水凉拌,味道爽脆鲜嫩,适宜下饭;浅灰绿色的“灰灰菜”,有植物的清香与野性,配手擀面极妙;至于匍匐生长的“老饭团”,伴玉米面蒸着最好吃……
最早,人类曾经历过挖野菜充饥的岁月。而现在,人们去挖野菜多半是为了换一份与田野的亲密。
去年春天,在超市里忽然见到包装整齐的荠菜,一棵棵丰润娇美、风姿绰约,与我记忆里清瘦羞怯的野菜气质大相径庭。一问,原来是塑料大棚里种出来的。
人类住上钢筋水泥的高楼,然后回望来处怀念乡愁,那么大棚里的野菜们,是否会怀念广阔田野里风餐露宿的乡愁?
其实,人类的乡愁,包含着珍贵的记忆,包含着难忘的情感。那些初春田野里争相挖野菜的人们,从某种程度上说,野菜,就是他们的乡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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